曾之至明

rainoffallingstar 于 2015-08-16 发布

曾之至明

一双眼睛。

温和,严肃,或微笑畅意,抑或扼腕叹息,藏在眼镜后面的那抹橙色,沉淀着岁月的狂涛,有愤然的锋锐,淡然的轻意,又是恍若挥手之间,谈笑自若的亲切。

当他褪下眼镜在我们座位间穿过,苍颜白发,步履稳健,眼睛,明亮透彻。

四下张望,大部分人认真做作业。

亦有时,他在讲台边停下,沉思,眼睛盯着黑板,灯火从侧面打下来,背影,巍然不动。

片刻,他起身,在黑板上写字,或是廖廖几笔的图画或是一行行数字,或停顿,思考,惊然又沉默。

写完他转身看下边,然后出声,这是xx练习第x题。

整个过程美得像是一个人无意间的一瞥或是挥袖云烟。

又像是万军冲杀平原江水滚滚不绝。

说完,他一边思考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下意识地。

一敲就白了头。

我却乎忘记了我第一次遇见曾老师时是在怎样的一个上午说了什么话。

只记得在一团光中一个健壮的又头发花白的人走进教室来,手里提着袋子。

当记忆已不能回想起在某个时间的某次遇见,只能在模糊又熟悉的隐约气息中看到那个人和他的眼睛,明亮又亲切,可他手上袋子的颜色却再也没了印象。

那是一双我们两个学期都看着的眼睛,在眼镜后,变换着色彩。

在我们上课玩笑的时候。

在我们自习提问的时候。

在我们考试惨败的时候。

……

那双眼睛,有严肃的时候,也偶尔满是笑意,可更多时候是叹息,他叹息着说,

“同学们,所以说读书啊……“

也有的时候,他幡然大怒,往往是某个人上课不认真或是集体在课上思维脱线的时候,他大声斥责。

“你们这些……“

他的声音大到所有隔壁班级都字字在耳,他的眼睛里好像有把刀要拔出来。

我们一个个都低下头去,我们无法看着他,面对他的眼睛,因为我们没做到他心目中的好学生。

他一遍又一遍跟我们说做题要有大将风范,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果断而决然,可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个高超的剑客,击剑舞空,一招连一招,行云流水,不求焚山煮海。

但是漂亮精彩。

高一一年,就像是拔刀一斩中的刀光一闪,过去了,却又是绵延不绝的刀影在恍惚。

在恍惚中有风吹过了,香烟的气息又扑面而来了。

当那一句“上课,笔记本,练习本“的开场白变成课堂上自由复制粘贴的弹幕。

当他每一句玩笑话都被无限制转载。

曾老师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是一个既靠近又遥远的形象,他的存在不止是一个影像,更像是一个明亮的玻璃镜子,反射一切光。

他口头上跟我们讲他是一个口直的人,他的眼里看不惯幼稚没水平的缺点。

他的眼睛是橙色的,略显浑浊,但是很多年前,他和我们这些兔崽子一样大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一样的澄净,乌黑,像那时的天空,澄蓝,广阔。

那时候的生活还比较困难,他跟我们说,他的过往,他的高中生活,所有的那些艰苦岁月,条件差但学习刻苦终有所成。

在他的话里,他满是光芒的眼睛里,传来了一个时代苍茫又幽深的背景,那是一个时代,人们还追着王国真的诗歌、琼瑶的小说、金庸的武侠的。那时候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江湖,很大,很深。

他也是。

他在岁月里走来,一边拔剑,一边击节高歌,在学生间走动,宛尔大笑,宛尔深沉,挥挥云袖,剑招舞动,一道道,一本书,一座城,巍然而动。

他的眼里满是深情,志存高远,明洁用心。

因为数学是他的江湖。

他才会舍得为它执着,在此间欢笑,嘶声力竭。

哪怕白了头,我们不争气。

在一瞬间,我们还是离开了。

就像是老友话别一样,亦像剑客挥剑般洒脱,大家笑着离开。

在一年里,什么过往烟云,都化作了那面镜子般的东西。

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完完整整的自己,自己的所有缺点和不完美。

我们被血淋淋地揭开我们的软肋,他曾经一遍遍地警醒我们,是我们最亮的启明星。

可是无济于事。

于是他变本加厉,他开始表现得越来越像一个剑客,一击必杀,中要害。

可是他还是心太软。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道德经》上这样说。

他也是这样。

在最后的合影中,往日严肃的他开口笑了。

罕见地露出了两颗大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