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何处栖
一
一宿宿醉醒来。
陆知山想,他大概不会再爱上罗雨栖,从今而往,永远。
他喝得很多是因为昨晚同学聚会来着,原来班上的组织委员,人称钟大头的,跑来叫他的时候也很是开门见山,简明扼要。
“你不去么?我知道你那天晚上不要上课。”
“你去年就没有来好吗!”
……
陆知山站在栏边,看着门口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有个娇小的女孩子拿着热水瓶挤出来,凑到饮水机前装了水,水辘辘地响着,女孩又跟猫一样从人群里挤回去,向四周笑笑,在一个人桌前轻轻说了什么,说着就笑出声来。
她笑得像一张素白的宣纸上的一抹妖冶的瑰色。
“不就是去么,行啊,我去。”陆知山回答得漫不经心。
阳光斜斜地打进来,陆知山低着头看着地板,很久很久,却没再说什么–钟大头走了。
其实钟大头找陆知山是有原因的,陆知山当时以文采出名,是纯正的文青一枚,以不落俗套的文笔撩妹无数(虽然他自己不承认),同行者皆惊为天人,钟大头也得意于老同学中有此声名鹊起之辈,于是把他纳入集会必邀有宴必请之列努力游说。
可是按陆知山的逻辑来说,这可真土匪啊,还带拉人入伙的,颇有秀才遇到兵的感觉,其实不是陆知山不想去,他喜欢看书,歌舞场上小酒红歌跟他也是蛮不搭的。
可是这次他却答应了。
像是阴差阳错的,可能头脑一热吧,别人大概会这样揣测,可是对于陆知山来说,终究还是罗雨栖的原因多一些。
罗雨栖就是那个猫一样的女孩。
二
很多年后,衣冠楚楚的陆知山已经忘记和罗雨栖的相遇了,偶然在梦回三更的时候突然想到,或者是在社交媒体上面看见同学提及她的动态,都只是模糊的影子了,悠悠地,像是很久以前的叹息。岁月无情,哀愁相许,很多年前,他还没参透这句话。
大概是很普通的相遇,在班里同学来去踪影里蓦然的看见,不似才子佳人狗血。
大概是十年后的同学聚会,陆知山才再一次看到罗雨栖,他坐在一群同学之中,有了钱也有了名气,大家小心翼翼地跟他握手,然后说起他高中很静气别人很活泼,他突然想起有一桌天天吵架打架疯玩来着,他拉了人小声问,那人却很大声地说出来。
“是罗雨栖和江飒一桌吧,我猜。“
听说了自己名字的罗雨栖抬起头来,正好看到陆知山,她尴尬地笑笑,把坐在身边的她先生介绍给他,“陈亘,我先生,认识吧?“
“记得呢,老同学嘛,当然记得。“陆知山笑着说,“你们在一起,很合适呢,多少年啦?“
“十年了。好久不见。“陈亘抬了抬手,算是打了招呼,罗雨栖俯身,把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抱到膝盖上,拍拍孩子的衣角,说,你怎么这么贪玩啊。说完向陆知山歉意地笑笑。
陆知山寒暄了一番就被其它同学拉走了,“老陆,这边来,大家同一个宿舍的兄弟叙叙旧。”
“老陆你这几年混得不错嘛,发达了,可别忘记了兄弟……”
陆知山笑着和以前的兄弟们碰杯,说其实我不过是运气。
有人说老陆你谦虚啦,你当时文笔那么好迷倒了那么多妹子,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人头地的,来来来我们再碰一个……
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陆知山也学会了一杯一杯地喝酒,只是,他现在写书也读书,有的时候歌舞场的小酒歌红和他还是显得不搭。
不过大概除了十年前那场聚会之外,他再也没喝醉过。
三
罗雨栖大概忘记了她和陆知山有过什么交集。
她觉得自己的一生很普通也很富足,她是家里长女,她家是做海商的,她要什么有什么,她不要动什么脑筋,很多东西别人会主动给她,她四岁学钢琴,七岁学画画,小学没人敢欺负她,中学她只要用点心就能名列前茅,她有空听Jessica的演唱会,有时间在淘宝上乱逛发一点评论,还有空刷微博混在Jessica的粉丝团中求礼物。
她玩得没心没肺,她要什么有什么,给她东西的人很多,她数都数不过来,只要她开口问别人要别人都不会拒绝。
因为她不跋扈也不张狂,安安静静的,别的女生欺负学弟时她远远观望,学弟于是很感激,大赞曰,学姐真淑女也。
她知道陆知山是因为陆知山有很多书,她让他给她带了很多,她无聊也会去翻来看看,也不觉得烦。
有时候她也有跟陆知山说说话,是在考完语文后,跑去后排吹风扇,顺便问问陆知山作文怎么写,因为陆知山写了不少的文章发表在报纸上。
可是有一天她发现有点不对头了,语文考试前,陆知山和一同学一边走一边说话。
那人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很欣赏你,带那么多书,喜欢一个人就为她付出一切!
而后两三秒后,她听到陆知山低低的笑骂,尼玛,滚!
她不知道陆知山在想什么,她也没听清楚他们的对话,不过她对自己的内心还是知道的。
那天考完,她又跑去和陆知山聊了作文,聊完作文她刷微博,她对一切都没太注意。
四
陆知山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人生容光焕发起来。
在中午的时候,差点被那一句突兀的“你是不是喜欢……“揭穿了心底,他发现自己心虚了,因为他在最后关头看到了罗雨栖。
他以为罗雨栖知道了很多,其实他对罗雨栖知道的不多,他来的及欣赏的只有在他把书递给罗雨栖时她抬起头来然后微微的笑,还有她和同桌的打闹,她像个小母狮一样,像极了《边城》里的翠翠。
陆知山不知道这个比喻是不是很恰当,不过罗雨栖给他的大概是这个感觉,活泼的女孩子诶兄弟,他觉得很好,而且她文文静静的,他知道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喜欢她了。
他觉得他知道罗雨栖心里想什么了,他看见罗雨栖跑来问他作文,他想着他说话时她认真听的笑,觉得事情就是这样了。
那天,他登微博,看见罗雨栖的新动态,“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猫.“配图是一只躺椅上的睡猫,乖巧得像是找到了家的安谧,下面有人评论发了个笑脸加一个惊讶,她一条也没回复。
陆知山看着,犹犹豫豫地,心里有什么忐忑的念头,终于没有写评论。
五
陆知山突然病了,很虚弱,他躺在椅子上,看罗雨栖的背影。
在不久之后,陆知山回想起那几个卧病的课间,他自嘲地笑,在聚会上,说,鬼嘞,也许我对她有过那么一点眷恋吧。
陆知山说的是真的,他病着,他看过那天罗雨栖的微博后突然发现,他给她的,已经很多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她回过头来看见他,他自信满满,他想如果她是喜欢他,一定会关心他为什么病得厉害,吃药有没有效?
他觉得自己应该等待了,他假装睡着了,其实却是偷偷看罗雨栖的脸色,是不是变了?是为了他吗?
他病得说不出话来,却无意间看到许多细节,看见罗雨栖问陈亘借耳机,问他帮她装水,她偷偷看陈亘,偷偷坐到他身边和他说话,陈亘小声和她说再见,路过她位置时偷眼看她,她有时一边做作业一边欣喜地抬头看他,她叫他亘亘,声音细腻又开心。
陆知山咳嗽着,心里想完了,完了,原来你喜欢的不是我,我算什么?我在你的生命中存在值为0,那我喜欢你又有什么用?天命啊天命,原来这就是文章憎命达了。
这一天,陆知山在日记本上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他一边想着罗雨栖的脸在他眼前晃啊晃的,他心烦意乱,终于知道自己要接受现实,“It’s my own life,I have to get it right.”他摸着发烧39度的额头,颤抖着写,“我真的要为自己好起来,我要用我的双手拯救自己,我真的要为自己好起来。”
第二天,病好些的时候,陆知山问罗雨栖还书,她低着头说好,他尽量不去看她的脸,却发现她手里拿着的mp3,和陈亘的一模一样。
到后来班上也组织聚会,同时钟大头也来找,有人问,“罗雨栖你去么?”
“亘亘去么?他去我就去。”
陆知山觉得没什么好说了。
六
陆知山破天荒去了聚会。
聚会来了很多人,陆知山很自觉地给自己倒酒。
很多人跟他打招呼,也有女孩子跟他说不准偷走,按住他的酒杯,像一只呲牙的小猫。
陆知山看见了很多人,也和其中有些人有过矛盾。
别人都问他近况如何,他心里很苦想哭想一醉方休却又笑着说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一边大杯喝酒,喝完就给自己斟满对别人说好久不见咱们干一杯,人群纷闹他吃到一半突然想到这个时候大概罗雨栖和陈亘在干杯吧,她会温顺得像猫一样扑倒在他怀里么?全班人都去了就他一个人在这里陪老朋友,你是废才么,你这个懦夫,可是结局就这样啊。
他突然悲伤起来,在喧嚣中怔怔地发呆,旁边人问你怎么啦,他笑笑说没事,我们喝酒。
他恍惚地听到大街上有人在放BSB的歌:
”standing in the darkness,
eyes with sadness,
why can’t you see me ?
why can’t you see me ?
……”
他给自己倒酒,对着空气说,你赢啦,我输啦,开心点。
他终于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