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鹰时代
一、
后人提到易安的北行，总会带着叹惋的口吻，他们说他本来想在北陆建一番功业，却被卷入乱世的洪流，他努力咆哮却发现自己一无所获，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所狂热的，所努力追逐着的，一点一点变成风从手里溜走了。
而他手里残留的，不过是夕阳的残影，一点一点褪去，夜幕四合。
整个黑夜像一双眼睛透视了他，他很疲惫地，在夜里静坐，听风在空中呼啸，无所归止，无所容止，像众神的颂歌。
易安后来回想起这段日子，是在他命令三千弓箭手火攻河落亭，淳国南征苑京的时候，他说一句令后人无法理解的话，他说，生死任平居，黑夜笼风吟。这句话记载在淳国的国史《撰记》中，在星落之夜中易安率领一队隼士出走淳国，走时他突袭修编馆涂抹了大部分实录，但他没涂掉这句话，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情，怎样的想法。
成帝三十八年，缇卫长袁鹰出走苑京。
一袭黑衣，像一团黑色的火，慢慢从苑京离开了，据说没有人知道他往哪里去，当然，也没人知道，这一把火，是要去焚烧天下还是要在星空下化为灰烬。
在他的官邸里，人们最终只找到几本书，不过是《星天录文》、《王相九决》之类的东西，在大堂上，人们找到了题在墙上的一首诗：“山中不知日，云鹤少年游，春色年年老，天涯莫回头。”
诗里带了莫名的愁绪和瑰丽，似乎冥冥中有所指意，像叹惋，像悲歌，总之，赤阳侯领缇卫长大将军袁鹰的风采，都仅仅地，最后在这里存留。
三天后，皇帝命令封锁了这座官邸，命令缇卫进行了大量的搜索和清理工作，花园的泥土被翻凯，房屋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勘察和清理，结果使皇帝大失所望。
同一天，皇帝颁发五马加急令，诏令早已归田的将军苍微心进京，诏赐玉剑白马，皇帝在手足无措之时才再一次想起他那些被闲弃的将军们。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一日，淳国国主拜易安为风隼军大将军。
是时天下将倾，万夫待鹿，烈火将起，而公侯玉石糜烂于内，苍生涂碳伏命于外，虎狼啸而血泪相融于地，于是万夫奋武，终当践破黄土。
倾听吧，苍鹰已经在他们的重霄里叫啸，他们向地面俯冲下来。
他们带来了冥冥中的，乱世的呼声。
二、
五月二十三日，苍鹰侯领缇卫大将军苍微心大会诸缇卫长，以懈怠故，怒。
五月三十日，苍鹰侯领缇卫大将军苍微心再会诸缇卫长，以诽谤故，怒甚，微心言辞激昂，众皆伏首，无敢逆其锋者，虽无过者听之，心亦乱焉。
五月，正是苑京微雨的时节，苍微心带着他的铁甲，暗尘堆积了的，白马，皇帝新赐的，佩带了代表着尊贵和威严的青色玉剑，就着雨，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帝都。
他两手空空，满是壮志，他以为他来治理平和的时代，以为会重现他年少时的纵意，可是这个已老的名将，愚蠢地错了。
他怎么会料到缇卫这个机构已经变成了一个士气低沉的地方，他怎么会料到过多的权力已经让缇卫的内部生出了好多蠡虫，他永远也没有料到这个国家的暴力团体在内部就藏好了矛盾，所以在他面前是一副萧条的景色，也许，还要加上一个繁华到皇帝都显寒酸的苑京。可是他的剑是玉，不比利刃，他的白马是漂亮，却也外强中干，时间的流逝战胜了一个名将的身躯，现在，他要把他的将心也拿到苑京这个舞台上来演出，他也要抛洒热血，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一个是命中有，一个是心不休。
或许是觉察了几分萧索的气息，在史书记载中，他手按青剑，整衣怒目，端坐拍马，长歌曰：“百战葬我兮何所辞为！”遂不反顾，呼啸奔马入帝都，绝迹如旋风，破门入军壁。
怎么就会遇到他，怎么就偏偏会是他呢？
老师，你还是和我一样，卷入了乱世的潮流了么？有人在黑暗中说。
五月二十四日，苍微心进京的情报被送到各诸侯的案前，面对这个足以敲山震虎的事实，各家诸侯各有各的精彩表情。
“策马破军门么？”晋国国主笑道，“苍将军果然好兴致！”
“哼，他这是说他还可上阵啊！”淳国国主叹息，“易安，我们又多了个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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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九日，苍微心发布召集令，缇卫燕山湖演兵，成帝亲临观战。
三天后，缇卫倾巢出动，开始 了他们对诸侯们无止境的暗杀。
苍鹰时代，也就此拉开了序幕。
三、
人生有很多个拔刀一闪的瞬间。
像高中三年，像高三一年，一闪而过的，伴随着我们的青春，什么相聚有时，相离有时，离人的事，人生的无可奈何，都渐渐被一张张卷子遮住，暗尘堆积。
我记得有人说，高考完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然而往往开头便是最难，开头往往是最痛，人的很多事都是深藏在时间里的，往往我们一时的欢喜，却变成了最难言。
袁英老师的走便是一种意外，也是一种难言，对于我而言，我一贯称之为出走，出走就好像一种叛离，是一件意气风发的事，可是其实不是这样的，虽然有时候我不想去承认它，好似一种逃避，想要安慰自己得到心安。
也许是这样的缘故，得到她确实要走的消息，我没有什么欢喜，但也没有特别难过，反而是一种平静，一种做好迎接新局面的坦然，剩下的只是默默的祝福，默默地写一首诗送别，其他反而没什么好说，也就这样默送。
其实我知道她欣赏我，她包容我有时候掉链子的表现，正如吴大姑娘不无不甘的讽叹，她可喜欢你了。
遇小人，遇贵人。
这世界上贵人不多，所以我每遇一个都很珍惜，然而对于袁夫子我心里却复杂，一方面是雏凤及文章的豪气所在，一方面又是处处遇小人的处境，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自己心里修为不够，意气不平，从而去为难她，仔细想来也很惭愧。
在袁夫子走后不久，我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提到了三个人，阮爷，袁夫子，超亮，里面大概写了一句话，很是感慨，我说，两年了，仔细想想，阮爷最好了。那时和亮超不熟，或许也是不愿提远行人的缘故，可能也有她是班主任的缘故，浮云蔽白日，游子不复反的道理，眼顾大局，不能周全的道理，当时都过于浅薄缘故是，不能有所领悟。
但所坚持的努力，修行，都还在前行，人到底变化多少，是说不清的，当时的心绪怎样，现在想来也很自然，大概是高考考完那天晚上，我喝了酒在赖湘玲妈妈的店里喝茶，再一次提起袁夫子，我说，她是个优秀的老师，但当时以她的境况担任班主任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说的是实话，确实如此，没必要做假，然而，她终究没有出现在离别宴席上，终究是有难处，况且，预约和失约，也不过是生命的恒常。
就这样，伟昌上马了，他的正式下车是借哲酒出现，然后编造一个混淆视听的骗局，让我们失意失望之后逆转如同特朗普当选一样的黑天鹅，其实他自己就是一个笨拙演技的丑小鸭，说什么是亮超，什么自己不可能，统统都是灰姑娘的水晶鞋，南瓜车，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合脚的人，还借着酒暗自欢喜，对着我们装聋作哑。
就这样，我们再一次迎来了乱世。
四
成帝三十九年四月一日，易安遇缇卫杀手梨花落于星城。
易安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场宿命般的相逢。
梨花落，落梨花，是在绵绵霏霏的雨中，还是在清澈泛水的星空下，是花落了满地还是星辰漫天，点点都是心情，易安已经无从追寻，宿敌和宿命一起涌来，相对也只是默望。
易安和梨花落相遇在星城的街头，淳国大将军的铁甲严装被那冷冽的眸光一击而透，他拔刀，一闪而过，点头默对，静立，人海在他们身边涌动。
终于，诸侯们暗中积蓄的力量引起了皇帝的警惕，缇卫们也急需一场动乱来增长他们的力量和地位，至于苍鹰侯苍微心，他一心想要恢复年轻时的辉煌，也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一切慌不择路的野心和一切不测的居心都在为了自己而交换着利益。
易安和梨花落的相遇，不仅是后人对这一名将风流的津津乐道，更在史书中被称为“梨花十年劫”的开端，标志着诸侯与缇卫们的全面开战，黑暗和火再一次重临。
所以，梨花轻轻的飘落了，落到地上，娇媚中藏着肃杀，易安知道了，伸出手，也无可逃。
不必逃。每个诸侯都知道的事情，只是在什么时候到来，比较容易接受。
翻开史书查看梨花十年劫我们可以看到当年的血雨熏风，在缇卫暴动之初，一夜之间有五个诸侯王遇刺，但是在暴乱之后，随着诸侯戒备的加强，屠杀转向了平民和官吏，这无疑地，加剧了凤朝的分裂。
苍微心终于如愿以偿，但一切都无可挽回。
梨花十年劫的第十年，淳国国主联合晋，燕，音国，四路围击苑京，与缇卫决一死战。
易安领三千弓箭手突袭河洛亭，直指帝都的北门。
他终于回来，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故人如星尘，也终于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历史不再是历史，不过是嘲笑人的东西。
五
我曾想，高三的学生，当有很多故事可说。
我曾想，喜欢一样东西，当有很多话说。
然而千回百转的，什么千句述衷肠，都变成了风烟俱净。
一种磨难，一种修行，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读的旧唐书，在开始读史书不久，我向袁夫子投了个邮件，一是约稿的名义，一是心里有话可说。
我没料到的是居然因此上了亮超的贼船，从此沧海一度，无法逆转。
因为袁夫子，我又遇了贵人。
现在想高三，我刷过十番卷，十番诛心卷，其实是出了特别的缘由，也是有疯狂的意思。
但生命总是这样，繁华过后，引爆了离我最近的炸弹，想给我最深的背叛，最致命的一击。
那个时间，离高考只有四天。
苍鹰时代想要我在艰难中跋涉，去寻找生命中的湖。
我跋山涉水，穿行在荒原上，从实验文本一写到实验文本十一。
现在我走出了苍鹰时代，有种感觉叫泪流满面。
悲欣交加，我在空间如是说。
在考语文前，我一出门，亮超拥抱我。
在考语文前，伟昌第一次跟我说好话。
黎明前的黑暗，占荣如是说。
我虽不是很喜欢他，他在我心中也没曾子来得重。这句话，我还是同意的，我怀着阵痛和对一些东西的相信奔向黎明。
难得君子。
决裂小人。
在离别宴席上，喝酒，我大概忘记有几杯，本来抱着一醉方休的心去的，喝得快醉，我坐在椅子上，悲欣交加，颠沛流离，到了这个时候。
杯子在手里，人群纷乱在眼中，突然恨上心头，想要摔杯为号，好像无形的三千弓箭手就在帐后，要火攻金腾。
百战葬我兮何辞为!这些话涌上心头又是那么明朗有力。
我一双醉眼，可是，毕竟没醉。
然后，我看见别人给我的留言，总会有知音。
那时的我，终于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哭出声来。
六
梨花十年劫终于过去了。
成帝五十年，皇帝生前的最后一年，十月十日，星落之夜，易安出走淳国。
没有人知道是为了什么，有星官在那天观察到有星光耀如火，犯过帝星，不过有关的记载都在那夜的乱局中丢失了，后时学人的《易安将军考》这一真伪莫辨的典籍中说，易安星落夜一怒，恐为颜红故，可是，谁知道呢？
这一天，皇帝崩于大名宫。
易安走出星城，望着城中的火光，轻轻说一首莫名的诗：
有心无口一路过，车海人潮变剧华。
争知今时怨对状，何必他朝深眸惊。
星空如雨挥泪下，世尘可怖漫惊魂。
眼前一片携手色，可怜杯中影不双。
何苦为兮何苦为，何所叹哉何所叹。
若道素手能破恨，何须女娲补青天。
诗名怨别。
走吧，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
2017.6.19.